2010年7月20日 的存档
其后,“其”是个用法很广泛的代词。在这里是指从那时以后,也就是从三千代结婚,离开东京以后。有的地方翻作“从此以后”,不准确。
其后和另外一部文艺片,小城之春,在很多地方非常的象。都是女主角在不那么幸福的婚姻生活中,遇到了昔日的恋人,恋人和丈夫是曾经的好友。只不过小城之春是昔日恋人来访,其后是女主角跟丈夫回乡以后的重逢。
两个电影,都是非常简单的故事,非常有限的几个人物,屈指可数的几个场景,缓慢的节奏。
小城之春有巧妙的旁白,舞台化的场景,出色的电影和镜头语言。
其后有好听的音乐,慢节奏营造的氛围,和小城之春所没有的,出色的演技。
松田优作和演三千代的藤谷美和子,一对俊男美女。两个小时的戏,有90分钟都在看他们的表演。演戏的空间有限,不是你家,就是我家,都是榻榻米。他们最后见面的那一段,两人面对面坐着,中间隔着那一大束百合花,将近十分钟的长镜头,只看见两人的侧面。听他们娓娓道来,并不很激动,却让人动容。
这电影最大的特色就是慢。每个人的动作都是不慌不忙,甚至是小心翼翼,好象隔壁有个婴儿拍吵醒了似的。特别是三千代,看她招待丈夫或者代助吃饭饮酒的时候,端起杯子放下筷子,几乎每一个动作都是定格。让人怀疑她平时怎么能做完家务。
但就是这种慢的节奏,拍出了电影需要的那种氛围,那种美,那种旧时代日本才有的美。
很美的电影,这是看完以后的第一印象。美的镜头,美的演员,美丽的爱情。
代助和三千代两人,当初一见钟情,四年后重逢。心中无限爱慕,却连拥抱都没有一次。唯一一次的身体接触,竟然是隔着代助塞到三千代手里的钞票。
但是自始至终,都可以感觉到两人那种默契的亲密。那亲密简直密不透风。
三千代跑到代助家,气都快喘不过来,拿起桌上的半杯水想喝,却被代助夺过倒掉,因为那是他喝剩下的。代助去厨房倒水,回来却看到三千代用那个残杯,在玻璃花瓶里盛了水一饮而尽。 — 这是整部戏最棒的桥段。
代助几次在电车上的镜头,很超现实,那大概是代助的心中所见。电车贯穿电影始终,而代助在现实中,竟然从没坐过电车。
如果说有一点点缺憾,那就是电影的结尾。代助的哥哥和父亲知道平冈要揭露他们家族企业的黑幕,怒而和代助断绝关系。也许原著的小说情节就是这样,但是在电影这样的氛围里,这个突兀的情节冲突既不合理,也没有必要。两个人知道彼此心心相印,但是从此咫尺天涯,三千代病重,代助却再不能见到她。这样的一个结尾,对于这样一个电影,已经足够了。
从那时以后,也就是三年前,三千代嫁给平冈,离开代助。两人彼此互相思念。
他们再相见以后,三千代病重,代助被父兄抛弃,一无所有。他们会再相见吗,也许还有希望。
现在的我们呢?从今天以后,一切会怎样?谁也不会知道。只求逢凶化吉,遇难呈祥。
祝一切顺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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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情可待
文 / 邁克
終於發行光碟!
第一次看《其後》,算起來倒已經起碼有十八年了,真嚇人一跳。勿怪我一拿起筆就厚著臉皮抄張愛玲,令人夢繞魂牽的電影,幸運的話一生統共也不過三兩部,切切實實是可堪歎息的半生緣。遺憾說多不多,說少也不少,誰都免不了的罷?悲歡離合經曆過一些,起落興衰經曆過一些,然後人就老了,學會不論聽到什麼,嘴角都掛一個微笑。甚至不是微笑,只是禮貌的表示知道有這麼一回事,表示眼底的雲煙沒有白白流逝。
那麼長的時間,除了早年看過幾次,一直沒有機會重睹,倒還記得清清楚楚,盡管記憶當然是選擇性的。松田優作的身影,久不久總在夢境的地平線掠過,很遠很遠,讓人無端端失神。那樣慢條斯理踱步的男人,以為可以與你地久天長,只會嫌他跟不上,斷斷不會被他拋在身後。沒料到謝幕如此匆匆,說走就走,還沒有來得及認識他的壞,已經絕塵而去。自私啊,自私!要世界單單記得他的優雅,不給人機會目擊光陰的腐蝕,驕傲地揮一揮手,以我們的哀傷成就了他的完美。
替他打拍子的是梅林茂。九十年代初在東京找到原聲帶唱片,音樂之外收錄了幾段對白,因為叮嚀沒有聽懂,仿佛更有一種難言之痛。多年後拜王家衛所賜,梅林茂廣為人識,無恙的調子若無其事鋪陳另一段情,雨過天晴,再世為人。采自一部沒有看過的日本電影,叫《夢二》──夢的續篇?我堅決相信,雖然移植到香港的土地,它開的仍然是那枝熟悉的花。白色的,在月光下帶一點紫,帶一點藍。《花樣年華》的過場曲除了負責陪伴一扭一扭的蘇麗珍下樓買雲吞面,最功德無量的,還為菲林的欠缺冷暖補充了季節的氣氛。不必懷疑,作曲家肯定也念念不忘《其後》那股百合的幽香,在雨中,一把傘下的那兩個纏綿的人。當年他為他們譜的一支天鵝曲,最末的句子幾個音符躊躇著,無事找事就是不肯完結。到底找個借口,又再娓娓說一遍。
要為《其後》於曆史上定位,大概可以在費穆的《小城之春》和杜魯福的《祖與占》(Jules et Jim)旁邊找到適宜的空間,而且誰也沒有抬舉誰。六男三女兵分三路的夾纏,法國的一段占了人強馬壯的優勢,在國際上最膾炙人口。但其實嫂夫人情意結在兩洲三地的發酵,醇美如酒溫甜似蜜,各自都是不怕紅爐火的經典。《小城之春》散發的文藝味透著傳統的中國書生氣質,原本隨時有變酸的危機,幸好滲出女性感性的旁白打救了它。《祖與占》的第三人稱敘事式源自原著,自覺地文學性,巧的是旁白也擔任了重要的角色,替人物和觀眾間設下有分寸的距離,就算看得陶醉也保持著清醒。唯有《其後》令人專心一意地沉溺,鬱悒是第一手的,傷逝是直接的,再含蓄你也沒有辦法不為它流下眼淚。
其後……是的,意味一切都過去了,現在已經是從前覺得遙不可及的未來。過去了也好,只有電影還是電影,最不可靠的浮光反而永遠不消失,牢牢印記當時的惘然。